絮儿挽着乐怡的手一松，笑容比哭还难看，“三嫂如今这样就好，不必像谁，到底能镇住三哥。”
乐怡撇撇嘴，去挽絮儿的胳膊，“三哥同三嫂不对付，三嫂好脸面，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总到母后跟前哭。每回进宫，都是红着眼走的。”
见她满目天真，絮儿不忍心告诉她世间怨侣千千万，李赟与萧云舒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两情相悦才是罕见。
“你自己身子不好，白白操心他们做什么？三嫂那个人，你替她着想，她不一定谢你。”
这倒是真的。乐怡回想萧云舒进宫，偶尔她也会劝一劝，具体劝的什么早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萧云舒骂得厉害也哭得厉害，下次照样。
乐怡甩开她的手走到前头去，“五嫂，怎的你与五哥就不吵？”
絮儿瞬间羞得脸红，忖度片刻道，“你五哥那个人实在讨厌，得亏我人好。”
乐怡十分认同，点头点得像风吹蒲公英，微微颤着下巴。须臾抖下眼泪出来，“他们说五哥想做皇帝，他做了皇帝会害死母后、三哥和我，会么？”
记忆中闪现零碎片段，她被人告知父皇驾崩，李赟被李辞关进大牢。然转又见絮儿柔声细语关怀。矛盾重重。
忽感头痛欲裂，乐怡猛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絮儿忙去搂她的肩，“别想太多，太医说你的病不能再添心事。”
乐怡苦笑两声，嘁嘁的动静，“五嫂别哄我，这病好不了的。母后说过，我这辈子离不开蛇。”
“蛇？”絮儿将她扶到场院中的石凳坐下，“用蛇做什么？”
宁仁宫种着许多桂花树，寒风中残留几许微弱香气。使人联想不到偌大地窖里竟养着一百多条毒蛇。
乐怡抱着干瘦的胳膊搓了搓，发麻的凉意从毛孔钻出来。“我这病必用蛇药，每次都是母后炮制好给我吃，她说太医不认得那味药。”
从前说起萧皇后精通医药，絮儿以为是他人的奉承话，没当真。
毕竟堂堂信国公家嫡长女，怎么可能下苦学医药呢，中医学起来可不是容易的事。
“什么药如此奇妙？”絮儿问。
乐怡揉着额侧想来想去，到底摇头，“记不起来了。”
絮儿不逼她，解下披风替她穿好，“想不起来不用硬想，白天想多了夜里愈发睡不安稳。”
“白天……白……”乐怡拖着长长的声音，眼睛却一霎亮起来，“叫重组蛋白。”
絮儿微不可察地吸了口凉气，重组蛋白这样现代的词汇，萧皇后如何会知道？
这厢挽着乐怡公主来至宁仁宫正殿，宫门紧闭，四处是腐败气息。
烂了的树叶紧紧贴在地面，褐黄色的，像谁流的血结成一片一片血痂。
因先帝遗诏，不许萧皇后踏出宫门一步，不忍让乐怡伤心，絮儿便让当值太监下了锁，领乐怡一同进去。
刚进门仍是装出热情的样子，“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这一突兀礼节在萧淑仪听来十分逆耳，白絮儿这是宣誓主权来了？
如今白絮儿入主中宫，非要到她面前点眼，耍尽威风才罢。到底是那样的小门小户出身，眼皮子浅。
萧淑仪痛咳两声，挣扎着从床上靠坐起来。正要发作，却见乐怡粉嘟嘟的脸挂满笑意，“母后，乐怡以为母后忘了乐怡呢。几天不传我进宫，白放我在公主府监工。”
几天？已经过了三个多月。
乐怡大约是久不得药服用，导致旧病复发。
萧淑仪心如刀绞，咳出一口血包在绢帕中，转头看一眼絮儿，目光像是在说感谢她对乐怡说谎。
“高丽使团前些日子来，你父皇唯恐招呼不周，便由母后操持款待使节，一时忙昏了头，乐意不怪母后吧？”
说着顺势朝絮儿瞟一眼，示意让她配合，别说漏了嘴。
萧淑仪老了许多，皱纹深深垂着，仿佛一条条沟壑，胡乱切割端庄秀丽的脸庞。
絮儿定了定神，试探道：“皇后娘娘，听闻高丽盛产男团和女团。使臣有没有带些过来？”
闻言萧皇后一愣，“哪里来的男团女团？倒是有打糕团子，高丽人沾豆粉吃，与中原的糯米点心相似。”
絮儿适才放心，倘若萧淑仪是穿越而来的医学金手指玩家，就难对付了。
转念又无比失落，没有其他穿越者，这个古代世界始终只有她一个异类。
正这时，乐怡抖着肩膀笑起来，却是将嘴高高噘起，“母后，打糕团子您可没赏乐怡！”
仍是那娇滴滴的模样，带着小儿女的任性。
女孩任性些好。太过大度，旁人非但不会珍惜，反而认为你不争不抢，打着横竖你不介意的由头，肆意欺辱。
尽管宫中所有嬷嬷都劝她让乐怡修行佛法，再不济多看点书，养好性情将来与驸马琴瑟和谐。
萧淑仪仍然坚持将乐怡养得野性一些。
她无福享受的人生，她的女儿一定要体会到。
“乐怡的婚事……”萧淑仪轻抬眼眸，昏黄的眼眸闪着泪光，“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絮儿只好照实说，“卫国公家沈啸被派往西北大营，沈家将婚期推到了三年后。”
她适时掐住话题，为免说出皇上驾崩的话刺激乐怡。
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她好容易逼迫自己忘记。
萧淑仪知道沈家势必悔婚，原本他家就不愿意做这门亲事，一来与萧家向来不合，二来沈夫人并未相中乐怡。
萧淑仪倒在枕头，朝蟹壳青的纱帐顶看着，“成不成的，全靠天意吧。嫁人也没什么好。本宫的小乐怡一辈子快活无忧，母后便能顺心畅意。”
她原本计划送乐怡出阁再动手，没想到哥哥匆匆忙忙从西北赶回京，一系列的事情发展，早超出她的想象。
如同一颗被洪水裹挟的砂石，她唯有顺着萧家造起来的势头，胡乱向前涌动。
再看白絮儿，仍是可惜。
这丫头如果早几年出现，一切都不会不同。李赟会和喜欢的女人厮守终身，乐怡也能顺利嫁入沈家，终身不染朝堂祸端。
而她喜欢的人，大约也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