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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姜泠珑立在御案前,却是毫不在乎的。

她提着笔,神情有些愣愣。

转眼过了年。

她便四十岁了。

竟然还没死。

这几年她多番作践自己。

可身体依旧倍棒。

甚至小小的风寒都没有。

只是可怜她再绝世的容颜。

今日早起时梳妆时便看到眼角已经起了一条细细的皱纹。

这一下子将她原本就急躁的心变得慌乱不已。

她几乎不愿承受的事实。

她要老了。

今日眼角发现的这条皱纹虽然并不影响她依旧绝美的容颜,但仅仅只是个开端。

时间流逝。

她衰老的速度将会越来越快,

渐渐的,皱纹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她的皮肤将不再光滑紧致,洁白的面容会慢慢附着上黯淡的斑点。

青丝也会一点点的变白。

最后满头白发。

试问这世间有怎样的女子能够承受自己正在渐渐变老的事实?

虽然她乃是大齐的皇帝,但是也是个女人。

更更重要的是。

她还要去见她的安然呢!

若是以一副苍老的身躯去见。

就算是能够得到他的原谅。

但是谁会愿意天天与一个丑陋的老太婆相伴?

只会平白引人厌弃、疏远。

骄傲如她,虽愿意在安然面前伏低做小,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可是要是见到他因为自己容颜衰老而起的厌恶之色。

自己大概会心碎的吧。

不管如何。

绝美的容颜也是她幻想能够赢回那人的心的重要资本。

啪嗒。

点墨滴在奏折上。

白皙光洁的宣纸滴出一道显眼的黑色。

姜泠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

天大寒,砚冰坚。

金凤殿。

原本是隆冬季节。

北风呼啸,天降大雪。

今日大殿却是大门洞开。

呼噜噜打着旋儿的雪花被寒风吹落在光亮的地板上,迅速化作点点晶莹。

“陛下...这是今年江南进贡的冬枣和橘子。”

凌澜适时端着一果盘出现在姜泠珑身侧。

顺手又从袖中掏出一叠奏折。

“这是皇帝陛下所经手批阅的奏折,她有些拿捏不定,遂请陛下看看...”

今时的姜泠珑四十五岁了。

虽是悉心保养。

但就算是天命之女,也难敌时光的威力。

眼角皱纹越发多了起来,前日头上也发现了一缕银丝。

她已经不复当年绝世容貌了。

任凭她再怎么在心中悲戚,这件事都无法改变。

如今的她只求自己能快些去死。

姜泠珑轻轻瞥了一眼身前被放在案上的奏折。

摆摆手。

“拿走吧...梓楠已经渐入正轨,无需朕在一旁辅导了...”

近十年的铺路,三年之前,她终于让位小侄女姜梓楠。

这丫头一上位便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所行政策,颇类当年安然。

遂经历了短暂的动荡,如今也已经入了正轨。

无需姜泠珑在一旁指导辅助。

她也没有这个心思辅助了。

当了那么多年皇帝,还没腻?

更何况这个皇帝以及皇帝背后的权柄乃是用最最挚爱之人的命和爱换来的,她更没有脸再待在那个位置上。

忽的,眸光落在那果盘之中。

姜泠珑微微一愣。

冬枣绿中有红,带着刚刚洗过的水滴。

橘子金黄欲滴,硕大饱满。

愣神片刻。

她眼中却是淌出泪来。

犹记得当日。

宣府城内,抵御白鞑,缺衣少食。

安然秉公分配。

就算是她亦不得饱食。

但还是从他自己的牙缝里给自己挤出了粮食。

她记得很清楚。

安然给了她几颗城中百姓所赠的几颗冬枣,一个橘子,以及一小袋米面。

那日冬枣远没有今日这般漂亮,就连橘子也是干瘪的一小只。

可是她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甜的枣子和橘子了。

此刻再回想,她原先责备安然只顾公事,不顾自己,是何等狭隘可笑。

明明他总是在想着自己的。

几颗冬枣,一个干瘪的橘子不正是代表着他炙热的心吗?

可惜,她再难吃到了...

不,只要她快点去死,还是能吃到的...

“求求老天爷...让我快些去死吧...”

“我已经熬不住了...”

啪嗒。

带着血色的泪滴在案上。

引得凌澜脸色一变。

...

五十五岁。

姜泠珑还是没有死。

秋日暖阳。

她躺在宁曦宫前空地的一张躺椅上。

闭着眸子,俨然是在小憩

银发已然侵染了她头顶一半的青丝。

不仅是眼角,额头上也布满了皱纹。

面上渐起了老人斑。

光看如今的她,只能依稀辨认出这位年轻时候绝世的容颜。

她彻底老了。

忽的。

她身子颤了颤。

睁开了眸子。

不再清亮的眸子里起初是一片茫然。

后又迅速化作悲戚。

她梦到一些事。

就是在此宁曦宫。

她幼年时便居住的宫殿。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与安然在此言笑晏晏。

那时她还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

很会欺负人。

刚被她弄到身边的安然自然也就成了她取闹嬉戏的对象。

不管何时,安然都只是个老实的少年郎,至少在她面前永远是。

任凭她怎么欺负取闹他,他从未发过任何脾气,反而配合着自己玩闹,那温柔宠溺的眸光。

远比这深秋下午的暖阳更加温暖。

若是算起来。

她与安然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可是她是何时将这个青梅竹马,将这个温柔、愿意永远宠溺着自己的少年郎一点点的弄丢的呢?

是第一次因为他忙于公事而心生怨念?

还是登基大典上,接受百官朝拜,自己面颊绯红,情不由己的时候?

时间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她还没有去死。

她真的真的已经失去那个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好久了。

久到再也没有了满心的‘我要熬不下去了’

只有可以入目的,一棵枯死良久的朽木。

“何时才能见到你呀?”

“我的挚爱...”

“何时才能再得到你呀?”

“我的安郎...”

她眼角滑落鲜红泪珠。

那不是从眼中流出的。

而是从那麻木腐朽的心底流出的。

滴滴泣血。

滴滴代表着她的思念与情深。

是她这棵朽木还活着的最后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