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湍急的泸水之上,千舟横江,帆布连云。

六万四千名大楚锐士,连同两万水师,浩浩荡荡,乘船渡河,势要击破对面大长和军,孱弱不堪的阻拦。

隆隆的战鼓声在各艘旗舰船上响起,彼此相互呼应,雷声嗡鸣,直震的脚下江河都为之颤抖。

对岸大长和军看着那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如同星点,仿佛将整个河面都给占去的船队,一个个不由面色骇然,神情惊慌。

处在山区之中,从未见过此等水师的西南夷人,此时第一次见到东扬人的水师,才惊觉水面之上,竟也能由此可怖之物。

再加上近些年来,连战连败,许多士卒心中都有多少底气战役,此时经此一吓,一个个都不由胆气丧去大半。

“全都给我镇定。”

“不要惊慌,那些舟船只能停泊水面,待那些东扬人下了岸来,我等半渡而击之,定教他们死在鱼鳖之口。”

“我等依寨而守,有着鹿角土墙,又是养精蓄锐,区区楚人,有何惧之?”

“大巫祭便在身后,他可通鬼神,能从大神那边借来神力。有赤黎大神庇佑,我等此战,定可大破楚军。”

“都给我拿好兵刃,待会谁敢后退,我手中之剑定斩不饶。”

西岸上,一个个大长和军的军官,此时带着亲卫,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慌乱的军心。

在他们的安抚之下,一些刚刚征召来的民夫新兵,总算是安定许多,慌乱的神色削减大半。

见此情形,各部军官们又开始下令。

“楚人距离登岸,还有些时间,你们快快多挖一些壕沟,多设置一些鹿角路障,沟渠里面都是布置些竹签,这些都是可以保命的好东西。”

“楚人马上要来了,第一阵的士兵原地休息,养精蓄锐,待会好好给楚人一个迎头痛击。”

“各部弓弩手速速就位,待会儿由你们发起第一阵进攻。”

随着各项命令不断传达下去,河岸上的大长和军,又继续忙碌起来。

楚人马上就要登岸,届时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多忙一些,多布置一些,多准备一些待会。自己的安全就更多一些,给楚人带来的杀伤也更多一些。

生死之下,以往纵然再多不满的人,此时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拼命的干了起来。

而正在此时。

距离泸水约有五里,后方一座雄伟的营寨上,一道穿着一身祭袍,略有苍老的身影,此时视线也从前方收回,声音澹澹的道:“各处防线布置的怎么样了?”

旁边穿着同样服饰的一人,听到问话顿时恭敬回道:“回大巫祭,河岸滩涂上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布置了下去。沿线一万勇士,也已各自就位,只带楚人登岸,便可给予其迎头痛击。

河岸之后一里处的第二道防线,二十座土台已经修建完毕,按照原先布置,彼此相隔百丈。

每座土台的三百弓手也陆续配置,此外还有十名二流好手,两百名精锐甲士协助防守。

各座土台可以彼此呼应,从两面夹击来攻敌军。

以此防御,纵然楚人数千人来攻,不丢个几千具尸体,轻易间也也别想攻破一座土台。

第三道防线十座大营,现在建好了九座,还剩下一座有些许未完工,但再花几日,也可赶工完成。

在楚人攻到此处之前,绝对可以修好。”

虽然这是陆渊率兵出击,打了大长和国一个措手不及。但对于楚人要渡河之事,大长和军这边,却是早有预测的。

原因无它,在新年以来,黔中郡各地大量兵马,就朝着峨山府汇聚。从楚国后方输送来的大量物资,也在此处堆积储存。

时至如今,峨山府已经聚集了三支禁军,算上地方府县兵,足有六万余人。

同时在泸水前线和府城之中,也修建起了两座大仓,囤积了足够十万大军,半年所用的军需。

如此大的兵马物资调动,只要不是眼瞎,大长和国那边,自然能够轻易探查到。

而收到了消息的他们,自然不会以为楚人在这里聚集兵马,囤积物资,就只是为了练练兵,来一场春游的。

不用多想,稍加判断,便知道楚人这是准备放弃默契,打算渡河进军西岸会川国了。

骤听此讯,大长和国上下,自然是惊慌失措,紧张不已。

他们国都所在的昆海地区,此时正遭受着昆海伪国的疯狂撕咬,整个昆海南部、东部、还有部分北部区域,在接连数场大战之后,皆已被李雄夺走。

如今昆海国与大长和国,正各自集兵十万,在昆海北部的路澹城展开会战。

现在两国打得不可开交,日日烽火,无有休止。

光是应对这么一条疯狗,就已经让大长和国感到筋疲力尽了。

此时楚国这么一只更大的勐虎,突然朝着自己露出獠牙,自然让大长和国心惊胆战,畏惧不已。

但敌人已经打到了眼前,打不打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了。

因此纵然不愿,也只得紧急抽调兵马,调往会川国泸水一线御敌。

出于对楚国实力的畏惧,这是领兵救援的,乃是有着先天实力的神宫大巫祭。

由这位赤黎人的精神领袖,领着后方增援的三万兵马,会和泸水一线的两万守军,共计五万人,在此沿着河水阻击楚人。

如今经过数月建设,在泸水一线,大长和军已经建设起了五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的壕沟鹿角,第二道防线的二十座土台,第三道防线的十座营寨,第四道防线就是眼下这座坚固的大营,后方还有一座沙麻城,乃是会川国中部重镇,作为第五道防线存在。

如此层层设防,每道防线布置万人,靠着坚固的工事防御,让楚人在这泸水西岸上洒尽鲜血。

“从营中再抽掉一批人手,带去未建完的营寨里,抓紧时间修好。

楚人兵锋锐利,纵然前线还有两道防线,但也难保对方有人突入第三道防线。

此战关乎我赤黎族存亡,决不可轻忽大意。”

听到还有地方没建好防线,大巫祭眉头略皱,立刻挥手下令道。

“是。”

身后神宫巫祭听命,立刻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看着他离去背影,大巫祭轻叹一声,随后目光看向前方,眼神带着忧虑。

经过六年战乱,原本富饶强盛的大长和国,早已经变得民困人乏,残破不堪。

那些已经陷贼的泸水以东领土,就不多说了。

这些年国内派出了大量探子,去我那边探查情况,顺带鼓动策反地方上的赤黎族人,反抗楚人暴政。

所以对于黔中郡的情况,大长和国内是清楚无比的。

对于楚人采取的一系列减丁灭种,妻女同化的手段,更是愤慨无比之余,心中寒意大冒。

世上没有蠢人。

陆渊的那些手段,也算不上多高明。

以往东扬人历次向外扩张,或多或少都用过与他类似的策略。

只不过没谁像他这般,及所有狠毒之计于一身,总结出了一套流程,全都用到了赤黎夷人上面而已。

因此陆渊在黔中郡执行的策略,大长和国上下自然看得懂,也知晓其中之恶毒。

若真是让对方做成了,并且进一步攻占泸水以西,推行到大长和国所有的领土上。

那么他们赤黎一族,就是真正的亡国灭种。

不仅家国不纯,就连文化信仰,也将被彻底根绝,不复存在。

一想到赤黎大神的血统和信仰,将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消失,作为最为虔诚的信徒,大巫祭心中就是一阵的恐惧和愤怒。

他绝不允许,也不能令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当收到大长和国国主的请求之后,大巫祭二话不说,就将神宫中剩下的五百余巫祭、巫士、巫女带出,前来这泸水西岸阻击楚人。

因为他清楚,此战如果不将楚人阻在这泸水以东,那别说保住神宫了,就连保住赤黎族人,都将成为一个奢望。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

在面对楚人的威胁上,面对种族存亡的危机上,原先一些世俗和神权间的矛盾,一家一派之间的利益纠葛,都可以通通往后靠。

先打退族群大敌,再来讨论彼此间的仇怨。

作为神宫大巫祭,他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等打完这一战,回去之后,我就要挑选下一代巫祭了。如今我的年纪已老,没几十年好活了。

现在赤黎一族的危机,远没完结,就算现在打退了楚人,也是一样。

大神的子孙需要更年轻的人来统帅指引,只有新一代的神宫大巫祭,才能守护好赤黎血脉。

这一代的年轻巫祭之中,以药、夏、荟三人最为出色,这次就通过这场战争,从他们间选拔出最合格的神宫大巫祭吧。’

大巫祭凝望远方,虽然身处战争之中,但心里却牵挂起了下一代的传人,思绪变得飘摇。

只是望着望着,飘飞的思绪依旧纷乱,但他凝望前方的视线之中,一道土黄光芒却越来越盛。

远处隆隆的战鼓声也愈发响烈,阵阵嘶喊嚎叫,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陡然之间,一股强烈的不安,将大巫祭从深思中警醒,童孔间的视线迅速聚焦。

待他看清楚前方发生的一幕时,神情顿时大变。

却见不远处,一道光耀如同烈日,笼罩了数丈方圆的土黄光芒,此时化为一团飘忽不定的光点,不断的冲向了一处处大长和军防守的据点之中。

这土黄光团所过之处,沿路的所有大长和军,皆是化为一地的残肢碎屑,凡是被光芒擦到之人,瞬间就被夺去了性命。

在这可怕攻击之下,不过短短数十息,前方河岸处的第一道防线便被突破。第二道防线中的两座土台,上面上千守军,也被轻易屠戮一空。

第三道防线前上的一座大营,此时也被那道耀眼黄光冲入,此时军营之中,响起了一片惨叫,正是这凄厉哀嚎,将大巫祭从远思中唤醒。

“贼子尔敢!”

目睹着自家大军被人轻易屠戮的一幕,大巫祭顿时惊怒交加。

既是惊骇楚人竟如此不讲规矩,放弃了两边皆有先天宗师,则双方不轻易对普通士兵出手的默契。

更是恼怒对方如此不讲武德,开场就投入先天宗师,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不仅平白造成了大量死伤,耗费数月打造的防线,也变得形同虚设。

看着前方顺着那黄色光团打开的缺口,一路蜂拥而进,并朝着四边席卷,几下就将最前面两道防线撕成几段的楚军。

大巫祭双目就喷火。

他清楚,随着那无数楚军涌入,失去了防线优势的前两道防线上的大长和军,距离败亡,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那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啊。

以如今的大长和国,就算拼尽全力的举国压榨,十二岁以上的男丁,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之数。

此时一下子就丢了十分之一,几乎断了大长和国一臂,这等惨痛损失,怎么能不令人心痛?

而造成这一切的……

“都是你!”

大巫祭看着那黄色光团中的人影,眼中闪过怨毒仇恨。

他人或许被那刺目黄光阻挡,看不清里面情形。但以他的修为实力,自然能看得清,那黄光之中,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男子。

虽然他有些疑惑,那年轻男子的相貌很陌生,不符合楚国之内,明面上任何一位先天宗师的相貌。

但对方正在杀戮自己族人,并且打破了原本默契平衡,大巫祭却是清楚的。

“好、好、好,既然楚人你先这么不讲究,那么等此战过后,老夫就去楚国内地走一趟了。

不就是杀人吗?

你能不要面皮的杀我族人,那我也不要面皮的杀你楚人。

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杀的多!”

看着前方大营之中,被迅速屠戮,已然彻底崩溃的大长和军,大巫祭彻底绷不住了。

心中咬牙切齿之余,整个人也飞身而上,朝着前方黄色光团冲去。

虽然从前方那名强敌一系列的手段能够看出,对方连杀千余人后,一身气势竟然也没衰退太多,实力应该远强于他。

但大家都是先天宗师,而自己这边还有大军相助,大巫祭就不信了,自己还打不过对方。

而且就算真打不过,此时此刻,若不想第三道防线也被楚军突破,再丢一万大军的话,他也不得不顶上去了。

纵然已经打算过后去楚国走一遭,但那也得是这场大战之后。

眼下时刻,能多挽回一点损失,能多救一些赤黎族的勇士,那都是好的。

然而上面这些想法,在理论上,确实很好。

可等大巫祭迎上黄光,与那强敌交手之后,却顿时神色大变,知道自己想法大错至极。

轰!

凌厉的拳风袭来,黄色光芒闪耀下,大巫祭武道外身所化出的六翅金色甲虫,还没向前扑向敌人,就瞬间被敌人反扑过来,一拳打断了一只翅膀。

虽然六翅甲虫也狠狠扑了上去,撕咬下了好大一片黄色光芒,令对方身边环绕的一团黄光,稀少暗澹许多。

但趁此机会,敌人又是数拳砸来,浑然不顾防御,只是一意进攻金色甲虫。

叮叮当当!

瞬息之间,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大巫祭驱使着外身所化的甲虫,凶厉的扑咬着眼前强敌。

可不管自己甲虫怎么撕咬,除了撕碎对方外面环绕的一圈黄光之外,等抓咬到对方身上时,却如同撞上了金铁。

除了破开对方表皮,留下几道小伤口外,根本造成不了更大伤势。

呼呼一阵交手之后,自己不但没如预想般,用武道外身将对方咬成数截。

反倒是自己悟到外身所化的甲虫,被人撸干净了所有翅膀,就连嘴边一根锋利的獠牙,也被人直接掰扯了下来,样子惨不忍睹。

武道外身与身魂相连,此物受创,连带着大巫祭的身体与神魂,都受了不少伤势。

但这些不算什么。

身为先天宗师,一身真气与天地相连,也许伤势体内真气流转两圈,便能迅速休养恢复。

真正让他惊骇的,是对方一拳打爆自武道外身的可怕力气。

还有对方身体之上,那一片变化自如的黄光。

“你不是武道之人!”

作为神宫大巫祭,数千年传承下来,他立刻认出对方身上环绕的黄光,并非武道外身所化,反倒更像是传闻中的仙道法术。

见到被人识破了自己身份,黄玄身体微顿,但没有多少感情的他,根本不会去回复对方。

只是冷冷的看了大巫祭一眼,然后身形一跃,依仗着自己钢筋铁骨,在法力所化护体黄光之下,千钧之力的一拳就轰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先前吃了大亏的大巫祭眼皮狂跳,根本不敢硬接对方。

脸色难看的让已经凄惨不已的外身甲虫冲上去阻挡,自身身形却连忙向后退去,打算避其锋芒。

眼前之敌太过克他,仙道修士的身份也太过可疑,诸多挫折之下,他已经生出了畏惧退缩之念。

自己作为赤黎族的精神支柱,绝不能死在这里,不然对于所有赤黎族人来说,不啻于天崩般的打击。

暂时退缩,留得性命。

日后再去楚国内地,狠狠将今日之仇报复回来。

这才是最为明智之选。

只是大巫祭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黄玄这个强敌身上,在身形狂退之间,却没察觉到击溃了守军之后,混杂在无数蜂拥上来的楚军中。

一道身影隐然间,已经接近了他不到三十丈的距离。

轰!

毫无防备间,一道雷音在耳边炸响。

正飞速向后狂退的大巫祭身形一顿,只觉眼前一黑,耳边脑海中一阵眩晕嗡鸣,原本倒飞的身体直接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直直朝地面栽去。

但还不等他落地,平整的地面上忽的一阵震动,只见一根尖锐的石刺,瞬间破开地面的泥土草丛,直接刺向了大巫祭坠落的身体。

噗嗤!

伴随着一声闷响,血花飞溅。

尖锐的石刺直接穿破了大巫祭的心口,将他半个身子给捅穿,直接给挂在了石刺尖头。

嗖!

接着一道黄光闪过,在石刺捅穿大巫祭身体的瞬间,眨眼来到他的面前,绕着脖颈转了一圈,一颗苍老的头颅就朝着地上飞去。

远处陆渊看着这一幕,收回了掐诀的双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一场精心准备的偷袭,完美落幕。

目标赤黎族大巫祭,死亡。